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心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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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我看着觉得可怜,伸手推醒了如烟姑娘,她懵懵懂懂的四处张望,我躲在她身后她倒是没看到我,只看见了霍公公和小猴子,慌慌张张小跑过去在霍公公面前跪下说:“公公饶命!”

    霍公公见了她倒是和颜悦色的说:“你不必过来的!那位贵人睡得可好?”

    如烟连忙点头说:“夜里也没听见动静,应该睡得甚好!”

    小猴子讨好的说:“公公是奉皇上旨意过来探望的,姐姐一定要好好伺候!”

    霍公公点点头说:“这话没错!如今宫里两位娘娘都不如这位贵人得宠,这位又没有外戚干政的祸患,皇上这么用心怕是将来要立为皇后的,你们日常机灵点,明白了吗?”

    如烟笑盈盈应道:“奴婢知道,公公放心好了。皇上的心思奴婢也明白,这次您老又看准了,府里还有几位客人,据说是那位贵人的家人,那个芸萝姐姐跟奴婢熟了,说了不少那位贵人的事,还真是稀奇得不得了呢!”

    霍公公亲手拿了一盘糕点,递给如烟说:“好丫头,咱家没白疼你,吃点东西慢慢说!”

    如烟守着规矩没敢接,笑着说:“公公您抬举奴婢了,奴婢也不过是尽本分一心想着为您和皇上分忧,跟芸萝姐姐熟了自然就能知道那位贵人的生活习惯,往后伺候起来也方便些”

    小猴子跟着说:“如烟姐姐最讨人喜欢了,芸萝姑娘平日在府里对谁都不多说一句话,就只跟如烟姐姐交好,真是不容易”

    我听到这些话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撷芳殿那些小丫头,冷风吹得我身子瑟瑟发抖,想悄悄退回房去,脚还没动,便被如烟那句话给惊得无法动弹。

    “芸萝姐姐说她们家小姐曾是许过人家的,怕是失了身才跳江寻死,结果却到了咱们这里,说来还真是巧啊!”如烟压低了声音,但那一声似有似无的轻笑,却如利剑一般直刺入我心底。

    “什么?”霍公公惊诧的站了起来捉住如烟的手追问道“这话可信吗?你有没有跟别人说过?”

    “奴婢没跟别人说过,这话是前日跟芸萝姐姐一起收拾浴池时她无意间提起的,当时她还嘱咐奴婢谁也不能说!”如烟有些害怕,声音开始发抖,小猴子跪在地上替他求情说:“如烟姐姐这话奴才也是第一次听到,公公您放心,她绝对不会胡乱对人说的!”

    “这话如果传到第四个人耳朵里,咱们三个都不用活了”霍公公放开如烟的胳膊,冷冷的吩咐她说:“你还是去值夜吧,咱家要回皇上身边去了,你可记住了,今夜咱家没跟你说过话!”

    如烟怯怯的应了一声:“是!”

    小猴子连忙躬身提起灯笼在前边引路,如烟瘫倒在地半天没有动静。

    我拖着沉重的步子艰难的走出来,庭院里铺着石板,踩在上面脚很凉很凉。风吹着我的头发和衣襟,这么暗的夜里,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幽魂。

    “谁?谁在那里?”如烟吓得从地上弹了起来,娇俏的身影簌簌发抖。

    “芸萝在哪里?带我去见她!“我凑上前说话,她瑟瑟的抖得很厉害,结结巴巴的说话,我完全听不入耳,扯着她往前走。走了两步就发现已经走不动了,如烟跪在地上,双臂紧紧的抱住我的脚,哭着求饶:“姑娘,求求你绕了奴婢吧,求求你大人大量饶了奴婢这一次吧!如果让霍公公知道了奴婢一定死无葬身之地,奴婢的爹娘就再也没有指望了,姑娘,求求你,求求你!“

    我心冷的任由她哀求,风吹得有些大了,微微还夹杂着一丝丝细雨,混着如烟压抑的哭泣哀求,梦魇时的情境浮上心头,我弄不清自己究竟是在做梦还是清醒着。

    雨下得渐渐密了起来,如烟见我没有动静,拖着我往回走,回到房间里她给我洗了手脸安顿我在床上座下,细细的为我擦洗着脚上的泥渍。

    “你是霍公公的人?”我问得很直接,她也不敢隐瞒,点了点头说:“是霍公公让奴婢在王府当差的”

    “芸萝还跟你说了些什么?”

    “没,没有别的了!”如烟哆哆嗦嗦的回话。

    “我想见她”我固执的一再重复着这句话,“我一定要见她!”我揪着心的想要问问清楚她说的那些事,是不是真的曾经发生在我身上的事。

    “这么晚了,芸萝姐姐该睡下了,姑娘要见她等天亮了再去不迟,皇上如今这么宠爱姑娘,说不定会过来呢!”如烟只管低垂着头回话,我气急了一脚踢开那水盆,哐啷一声之后水流了一地,如烟抬起被水溅湿的脸,可怜兮兮的说:“姑娘息怒,奴婢这就去请她来,姑娘千万别怪芸萝姐姐,她是无心才说出口的,是奴婢多嘴,是奴婢逞能才害了她啊!”说着她开始掌嘴,噼啪作响。

    这刺耳的声音如同抽打在我身上一般,我的心跟着不得安生起来,赶忙蹲下身子捉住她双手说:“我不怪你,你别这样!”

    如烟脸颊有些肿,我歉疚的拉她起身说:“是我过分了,如烟姑娘别这样难为自己。你也累了一夜了,先歇息去吧,我也要睡了,天亮你也不必为了这事去找芸萝了。”

    如烟看我的眼神有着明显的疑惑,我定了定神才继续跟她说:“你们刚才的话我全听见了,这些事都是跟我自己有关系的,我不会到处乱说,你放心吧!”

    如烟瞪大眼睛看着我,那无害的眼神,仿佛病中的九公主,让我不忍心再去责怪她什么,何况她说的可能是事实!

    “奴婢多谢姑娘大恩!”如烟说话间又要跪下,我忙搀住她。她乖觉的屈膝行了个礼,便悄然退去。

    室内清寂一片,耳边清晰传来雨打屋面的声音,推开窗就能远远看见皇帝所在的那边,一室的黄晕,隔着雨水带来的暗影,我再怎么努力也望不见他的身影,突然看到那边远远的有宫灯连成一片,那是皇帝早朝的仪仗队,我消声合上窗扉,隐隐约约看到远处皇帝回首的侧影,他略微往我卧房的方向驻足了片刻,便匆匆起程,我闪躲在暗处的身子却因为这一瞬间的驻足而微颤,直到他完全消失不见,才浑浑噩噩的跌坐在地,脸上湿漉漉的有水渍蔓延,我自己也分不清是雨是泪。

    “琳琅姑娘还没起吗?”秦公公的声音,一如以往的听不出一丝情绪。

    “姑娘昨夜睡得不大安稳,皇上交代不可打扰,奴婢不敢惊动”如烟小心翼翼的回话,听上去很是乖巧伶俐。

    “昨夜皇上--”秦公公仿佛想问什么。我深吸了口气打开房门,对如烟说:“我错过了皇上早朝了,真是该死!”

    秦公公冷冷说道:“皇上早有交代,姑娘必须先学会宫中的规矩才可以当值。老奴今天正是奉了皇上口谕,前来教习姑娘。”

    我冲他笑,“多谢公公栽培!我生性愚笨,如果学得不好,公公千万别见怪。”

    “请跟我来吧!”秦公公根本正眼都不看我,如烟连忙催着我说:“姑娘赶紧跟上,迟了秦总管会罚的!”说罢她故意推了我一把,我差点被自己的裙裾给绊倒,有些狼狈的站稳身子,回头去看如烟已经忙着收拾屋子去了,这边秦公公昂首阔步已走出好远。

    “昨晚他忙了一夜。”我追上秦公公,讨好的跟他说话:“公主能看见了吗?她这些日子夜里睡得可还安稳?”

    秦公公站定身子,回头看着我说:“有劳姑娘惦记,公主已经能看清眼前的东西了,太医说慢慢调理,会好的!”

    我心里顿时喜忧参半,怔怔的站着也不知道回话。

    “姑娘得等些日子才能跟公主见面,皇上下了圣旨,公主完全康复前不能出宫,而姑娘熟悉宫规之前,也不需进宫。”秦公公面无表情的脸上,我看到了一丝异色。

    “他真的这么说?”我不信,我不信他会这么做,因为我不信他会介意,他说过他不在意的啊!

    “是皇上的口谕,姑娘熟悉了宫中规矩就会知道的,皇上的口谕就是圣旨,是不会改变的。”他补充得很全面,我虚心的低下头,应了一声:“我记下了!”

    秦公公不再说话,我闷着头跟他走。

    “姑娘请进去吧,这里准备了很多姑娘需要熟悉的宫中文书,今日先熟悉这些。”秦公公为我推开一扇门后侧身侍立,我迈开步却怎么也踏不进去。

    这只是间普通的书房,满屋子都是书,四面墙上有十数幅画,那画中的女子或者月下独立,或者窗下刺绣,或者花间闲坐,那样的眉目如画,那样的弱不胜衣,仿佛随时都会从画卷中翩然而下款款而来。

    “姑娘不进去了吗?”秦公公站在我的身后,我看不见他的表情,却能听出他声音中不同于平常的颤音。

    “我要和亲,我要名传千古!”我睁大自己的泪眼,将墙上那十数幅画逐一看了一遍,合上眼了,那些画面还一幅幅在眼前晃动,“帮我上书吧!秦公公。”

    秦公公沉吟不语。

    “我不会后悔的,帮我办好这件事,就当是我对皇上救命之恩的报答吧!”我快要哭出来了,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只能自己去找皇帝了。

    “我替皇上、替公主谢谢姑娘!”秦公公又跪下了,我讽刺的看着他笑:“公公不必如此,我们之间不过是场交易而已”

    “贤妃娘娘负责这次甄选,老奴只怕有心无力,帮不到姑娘。”秦公公貌似真的很为难,他眯缝的眼睛里透出的眼神竟然是很温和的!

    我苦笑着问他:“秦公公的意思我懂,我不会让贤妃娘娘难做的,估计这次要去的除了和亲的秀女还有不少是伺候她们的下人,这些人不用贤妃娘娘亲自选吧?”在撷芳殿呆久了,多少还是知道些宫中的规矩的。

    秦公公有些惊讶的说“姑娘不怕受委屈么?”

    “哈!”我笑得有些无奈“您就当是帮帮我吧?”没有什么委屈得过如今这样了,做个替身并不是件值得庆幸的事。

    “暹罗国大都珩璟距离此地有八千里之遥,要跨越茫茫戈壁,才能到达,姑娘确定要去吗?”秦公公仿佛在劝我,我却因为那无法想想的遥远而更迫切的想去了。

    “八千里路远,很好啊!我正好去见识一下,异域风情,想必别有趣味吧?”我放眼往前看,刻意的忽略墙上那些画面,“宫中的规矩就不必学了。我累了,我回房静候佳音。”

    我逃出那间书房,逃出了秦公公的视线范围,逃到姹紫嫣红的花园里,静静地坐在红蓝花的花荫下,任由泪流成河。

    “唉呀,出大事了,薛掌事!宫里传来消息贵妃娘娘请旨跟随太后娘娘出宫,说是要堂前尽孝,一去就是三年啊!咱们的日子可怎么过啊?宫里剩下贤妃娘娘一个,迟早是要做皇后的,霍公公昨晚还传话让断了跟如兰夫人的关系,这事也来得太快了吧?”说话的人来得太突然,我尴尬的站起身子,怔怔的望了他们一眼,立即低下头去。我实在不想让人看见我哭过的脸。

    这两个仿佛都是王府管事的,突然看到我有些吃惊,刚才说话的那个不怀好意的上下打量着我说:“你是哪里来的野丫头?大白天的在这里哭,算什么?薛掌事不如交给我吧?看我不好好收拾你!”这声音又尖又细,让我一下子就认出他就是夜里那个“小猴子”,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不是我所想的那么年轻,不过是身形瘦小,尖嘴猴腮眉目粗陋颇有几分猴相。

    “候掌事不可造次,这位姑娘怕是皇上从宫里带来伺候东厢那位的,咱们无意冒犯,请姑娘别介意。”薛掌事老成持重,态度和善得多。

    我不想纠缠,没出声掉头要走。

    “慢着,你刚才听到什么了?”候掌事真是个不省的,我突然很后悔昨晚推醒如烟,假如那时我什么也不做,也许现在就不会这么难过了。

    “你是哑的?”他狐疑的看着我追问。

    “咱们走吧!贵妃要出宫少不得有宫里人要回来一趟的,咱们伺候贵妃娘娘一场,还是该去送送的!”薛掌事说着话拉着侯掌事要走,那家伙却不知死活的伸手在我面上摸了一把说:“可惜竟然是个哑巴,不然将来送进宫去想必也会有个不错的分位!唉,这张脸似乎在哪里见过的!”

    “放肆的奴才!你做什么?”秦公公怒火冲天的掠到面前,才一挥手便听见一阵惨叫,候掌事被甩出去一丈有余,而他刚才碰过我的那只手,却血淋淋的落在了我脚边。

    “秦总管饶命,候掌事他一时糊涂,并不是诚心冒犯!”薛掌事跪低身子求情,秦公公却只看着我。

    我厌恶的看着满地血红,走到候掌事面前叹了口气说:“我救不了你第二次,因为不值得!”

    “姑娘饶命,姑娘饶命,奴才再也不敢了,奴才罪该万死,求姑娘饶命啊!”小猴子痛得冷汗直冒,原本瘦弱的身子在雨水尚未干透的地上滚成血肉模糊的一团,我看不入眼,转身要走。

    “姑娘还没有交代,老奴不敢擅自处置!”秦公公逼迫的看着我,我心里一阵踌躇,薛掌事跪行到我面前磕头不迭,嘴里哀求:“奴才有眼不识泰山,奴才罪该万死!求求姑娘饶候掌事一次吧,奴才等自小就进王府当差,伺候王爷读书练功,王爷如今贵为九五之尊,用不着奴才们,但奴才们也得活啊!姑娘,求求你!”

    我慌乱的避开他,冷眼旁观的秦公公走过去,伸手抓住薛掌事的右臂,我不敢迟疑,大声喝道“放开他,放了他们!”

    秦公公有些错愕的瞪着我问:“你不后悔?”

    “不后悔,放了他们,他们没做错事”我迎着秦公公犀利的目光,毫不示弱的坚持着。

    “小书房那些画是你们挂出来的?”秦公公不甘心的逼问薛掌事,候掌事痛哭流涕大声分辨:“是霍公公传信让挂的,奴才不过是听命行事!”

    “是他吗?”秦总管放开薛掌事的手,走到候掌事面前蹲下身子,候掌事不敢敷衍,慌乱不安的说:“是贵妃娘娘,不,是如兰夫人的意思,霍公公不知道的。”

    “滚!”秦公公吐出这个字时,薛掌事十分意外,候掌事却笑了,一个劲地谢恩。

    我厌倦的别开头去,不想见到这样的人这样的嘴脸。

    “我知道了,贤妃娘娘是绝对不会做这种事的,秦公公,你放心吧,我已经决定要去了,不用再费心证明什么了。”我不得不跟秦公公表示一下我的谢意,哪怕他这么做也许不是为了让我心里好过一点。

    “老奴失误了,让姑娘受惊了!”秦公公诚挚的歉意,让我突然有些鼻酸,好羡慕他心里所忠诚的那些人,有这样的忠心耿耿的“家人”该是种多大的福气啊!

    “我走之前,不想再见到我的家人,我走之后您看着帮我安顿好他们的生活吧,我是个没什么用的人了,他们要是想回家就让他们回吧!”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过去,所以不见反而更好。

    秦公公了解的点了点头,看着我欲言又止。

    我释然的笑着说:“您不必为我担心,我跟澜悠仁有约在先,公主复明之日,便是我们履约之时。我必须要去暹罗的,三年而已,如果还能活着,我会回来看看九公主的,她应该会记得我吧?唉,还是不记得的好,我不想又多一个人拿我当替身。”

    “老奴会跟公主解释的,老奴告退,姑娘做好准备,很快就可以启程了。”秦公公笃定的看了我最后一眼。我冲他笑,他的嘴唇微微动了动,终于也露出了些许笑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