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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没有。”千里很配合地回答, “给我讲讲《老人与海》的故事呗。”
能让无咎最喜欢的，会是什么样的故事？
无咎沉默了半晌, 似在酝酿些什么，良久, 才缓缓开口, “很简单的一个故事。就是一个老渔夫，独自出海打渔。”
“打到了吗？”
“打到了。打到了一条很大的鱼。不过……”
“咋了？”
“鱼太大, 没法放到船上, 老渔夫就把它拴着, 拖在水里。血腥味吸引了鲨鱼，回去的路上，大鱼被一群鲨鱼啃光了。”
“啊？”
“老渔夫一直努力地试图捍卫他的劳动成果，但还是……”
“悲剧了？”
无咎苦笑, “大概吧，最后拖着一副庞大的鱼骨回到村子里了。”
“鱼骨。”千里低声呢喃。
少顷, 千里又道，“挺好的。”
“什么挺好？”
“至少打到了鱼, 挺好的。”
无咎扬了扬嘴角, 不再言语。
偶尔, 他和千里会随便聊起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千里很专注, 无咎很博学, 他不喜欢凑热闹，不喜欢随波逐流地关注最热门的八卦，他就是钟情那些奇奇怪怪的冷知识, 那些不为大众所关注的领域。
《老人与海》，是他当年在病床上读完的，先看中文版，再看书后附录的英文版。他的心情很复杂，悲悯，震撼，痛心，感动。一个迟暮老者的勇气，给了年少的他很大的动力。他的脑海里一次又一次地闪过一幕生动的画面——那个风烛残年、颤颤巍巍的老人，在大海中，在风暴里，在小舟上，顽强地站着，愤怒地咆哮着——
A man be destroyed，but not defeated。
人可以被毁灭，但不能被打败。
不能被打败……吗？无咎的手指紧紧地捏着书页，手中的那本《老人与海》精致小巧，看起来颇为赏心悦目。可是，人如果被毁灭了，还怎么去争取胜利呢？
这似乎是一个无法解答的悖论。讽刺的是，这个故事的作者，在完成这篇故事的9年之后，一枪打死了自己。
这件事，这个人，争议很大。他塑造了一个脍炙人口的“硬汉”形象，自己的生命却完结于自杀。勇敢，还是懦弱？
勇敢，还是懦弱？
人都有所畏惧，这是人性的一部分。无咎也曾自问，你畏惧什么？
另一副躯体的温暖自后背传来。他，又会畏惧些什么呢？
无咎不知道。他所感受到的，是那个人总是一往无前，所有的难题在他看来都会有解决办法，所有的窘境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。
正如那句话，太阳照常升起。
无咎出现在公会基地门口的时候，还是一大清早，游戏里最为冷清的时段，可公会里已经有人在出入了，两个成员正好要出门，看到无咎都吃了一惊，特别是无咎背上还背着一个人——可不是他们公会的弓箭手大大嘛？
无咎朝他们点头示意，没说什么，径自往公寓楼走去。千里终究没有撑住，半路上睡着了，无咎只好把他背了回来。
来到房间门口，用脚踢开门，把千里放到他的床上，无咎也在自己的床上坐下，长长地舒了口气。看着熟睡的千里，无咎一时都忘了要叫醒他。
于是，这天早上，当修罗上线，推开房门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对面没有锁好的门口缝隙里若隐若现的两道身影。
修罗一怔，什么状况？当即过去敲了敲门，没有回应。修罗小心翼翼地把门推开，面前的一幕让他颇为无语——无咎和千里两人各自躺在自己的床上，千里仰面朝天摆出个大字型，无咎则侧卧而眠，都睡得跟死猪一样。
睡觉不是问题，在这里睡才是问题——通常来说，玩家是不会在游戏里睡觉的，要么下线要么该干嘛干嘛去，而LDM里，在房间下线就默认是进入睡眠，角色虽然随着下线消失了，疲劳值、活力值等属性却会缓慢复原。这两……闹的哪出？
“修罗，早啊。”修罗正不知所措，一道洪亮而健气的嗓音自走廊里传来，33也上线了，看到修罗呆在这里，顺道便过来打声招呼。
“33，来得正好。”修罗一脸冷漠，“帮我把这两叫醒。”
“好嘞。”33一撸袖子，大跨步就走上前去。
“大神，起床了！！！”
一楼都听得到这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。
“哎……”被33暴力地直接摇醒，外加在耳边响起的震如洪钟的喊话，千里不情不愿地在床上滚了两圈，抱着脑袋痛苦地□□，“我刚刚打到了一个宝箱，正准备开呢——我受到了一万点伤害——”
无咎反应没千里这么夸张，懵懂地坐起身来，环顾四周。
“我说你们啊……”修罗叹口气，“要休息就下线好好休息嘛，快快快下线去，今天就别出现了。”
他倒是清楚这两昨晚做什么去了，认识他们这么久，游戏狂人的本色只增不减啊。
“是我错觉吗，”33看着修罗，抓了抓头发，“修罗越来越有妈妈桑的气质了。”
房间里几人愣了愣，然后千里率先爆发出一阵毁天灭地的笑声——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“——”修罗被33冷不防的形容噎得脸都瞬间涨红了，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，“呸！谁是妈妈桑了！33你会不会聊天！”
“最会聊天的不是33吗妈妈桑你说是不是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千里还在火上浇油。
一直负责给修罗解围的无咎此刻竟无所作为，任由千里浪荡的笑声响彻寰宇。
“33啊，”又一道声音插了进来，众人回头看去，蚊子不知何时倚在了门边，一脸深沉，“比喻要慎重啊，修罗是妈妈桑，那我们是啥啊？”
33盯着蚊子看了看，认真思索一番，赞同地点了点头，“嗯，蚊兄说得有道理。”
“33比喻没错啊，”千里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，“我们这些就是在底下卖艺又卖身的小老百姓啊，别看咱风光，其实修罗才是幕后大黑手。”
“……”无咎在一旁听着，不由说道，“好像说得过去。”
“哪部分说得过去了？无咎你别跟他们一起闹！”修罗恨铁不成钢地嚷道。完了，这个公会彻底完了，连正气凛然的无咎都被千里腐蚀了，他们的未来在哪里？
“……嗯？”几人正调侃着，一颗脑袋探头探脑地从房门边缘钻出来，好奇地瞅了瞅他们。
“哟，虫子来了。”33一挥手。
“早。”虫虫眨巴着大眼睛，看看这人又看看那人，见到大家的目光都转了过来，顿觉不好意思，缩回脑袋，赶紧下楼去了。
“虫子等等，”蚊子追了上去，“今天去哪混，带上哥啊——”
“还有我！”33也跟着跑了。
修罗无力地揉了揉额，“我也要忙去了——”千里当初的话真的没说错，成立了自己的公会爽是爽了，不成想人越多，事儿也越多，修罗简直觉得自己只要缺席一天这里就要世界大乱。有时，他会忍不住地怀念一下从前自由自在无事一身轻的日子，可更多时候，修罗由衷地喜欢这种游戏生涯。
直到修罗也离开了房间，屋子里又剩下两个人，相对而坐，相顾无言。许久，无咎才开口道，“下线睡觉去吧。”
“——无咎。”千里倏地叫住了他。
“嗯？”无咎转过脸来。
“有个事儿，跟你商量一下。”
“哦？说吧。”千里少有如此严谨的态度，无咎立刻提起精神来。
“那两万赏金，”千里说，“咱先别放公会吧。”
“……啊？”无咎一时没明白。
“我……”千里顿了顿，“有点用。”
本来这次的悬赏任务是奔着填补公会仓库去的，没曾想千里一觉醒来，忽然想起一些事情，发觉情况尴尬了。想当初，他曾多么信誓旦旦地说过“要钱有什么用”这种话啊，现在硬是要自己给自己啪啪地打脸。没办法，他需要这一万金。
无咎懂了。
千里很不想出尔反尔，可思来想去，别无他法，只得硬着头皮跟无咎开口了。他和无咎是平等的，既然他要私吞这一万金，没道理让无咎把自己的份贡献给公会，最和谐的解决办法就是，这次权当私人行动，如以往一样五五分成。
“好。”无咎毫不迟疑道。
就千里那脸皮比城墙还厚三尺的尿性，能让他难以启齿的事，无咎绝不会过问。
在LDM一路混来都穷得叮当响的这黄金二人组，终于一夜暴富，一万金在手，那滋味真是……始料未及。
此事就此揭过，两人相继下线补眠。无咎从早上睡到下午，晚饭过后，又登录了。
大厅酒馆正热闹着，修罗、33、蚊子、虫虫等几人都在，无咎径自来到会长专座，在自己的专属位置坐下，环顾一圈，“千里呢？”
“不在啊，”修罗说，“你们两不是都睡觉去了么？”
“我睡醒了。”无咎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