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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七章 回忆(一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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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长安一口气走到空无一人的水塔边,才停下脚步。

    身旁浓郁深绿的大树被大风吹得簌簌作响,眺望远方,是气势雄浑的坎贝山,这里草木茂盛,是食草动物和食肉动物栖息的天堂,这里全年炎热,没有四季更迭,只有旱季雨季之分。

    她在这个地方生活了三年,熟悉这里的一草一木,一瓦一砾,她闭着眼睛,也能在脑海中勾勒出AS63项目所经之地的每一处山坡,每一处转弯……

    可在这漫长的1095天里,她却只能把有限的75天留给长凌。

    长凌的名字。

    取自于壮志凌云的崇高意境。她希望长凌拥有一颗不平凡的心灵,长大后像鹏鸟一样展翅高飞,越过世间一切的艰难险境。

    她视若生命的孩子,如同天使降临人间,给她晦涩黯淡的生命带来了无尽的惊喜和感动。

    生产时遭遇大出血,每次在生死边缘游离挣扎的时候,总会被腹中生命顽强的与命运抗争的斗志拉回来,他似乎在用行动拯救她,告诉她不要放弃,不要丢下他。

    她怎么舍得抛弃他呢?

    从犹豫不决丢掉药片到证实怀孕的彷徨和无措,她曾几次站在王向春的门外,几次想不顾一切地冲进去,跟他说她不去恩特斯了,

    她要这个孩子。

    可身上的责任却不容许她这么办,这不是简简单单的工程,而是代表着国家,代表着集团的声誉。她就像是一个听到冲锋号的战士,已经跳出战壕准备冲锋陷阵,这个时候,要她退缩,当个逃兵吗?

    不,她做不到。

    婆婆恶言相向,情敌步步紧逼,即使这样,她也没有想过放弃腹中生命。

    因为她爱严臻,这个如同坎贝山一样坚强,如同香淞海一样胸怀宽广的男人,是她对婚姻全部的信念与支撑。

    她以为,他能与她一起想办法,度过这个难关。可他却让这一切努力与坚持都化为乌有,雨夜中她亲眼目睹那一幕惊心动魄的背叛,在他低头的那一刹那,婚姻的堡垒宛如沙子砌的城堡轰然间倒塌。

    她心若死灰,提出离婚,他却以孩子为由,坚决不同意。

    她思虑再三,主动找到妇科医生马晶,恳请她帮忙演一场戏。马晶当时陷入两难,一方面事关重大,她怕自己承担不了后果,另一方面,她又被她描述的未来愿景所诱惑,想成全小姑子。

    “我会做掉孩子,你不用有顾虑。”她记得,当时,她对马晶说了这样一句违心的谎言。

    马晶知道她不可能怀着身孕出国工作,这才下定决心帮她。

    这才有了医院那刺骨锥心的一幕……

    在恩特斯工作期间,最大的困难不是掩饰她怀孕的真相,也不是剧烈的妊娠反应对身体造成的伤害,而是每当黑夜降临,在万籁俱寂的异国他乡,那种浸入骨髓的孤独和失落感,以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影子,像涨潮的海水一样,夜夜将她吞没。

    她觉得自己就要患上忧郁症了。

    可在这个时候,又是腹中的生命,用一次顽强的胎动,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勇气。

    那一刻,她与腹中的小生命是心灵相通的,忍不住泪流满面,转身的时候,却意外见到面露诧色的雷河南。

    这个总是对她大吼大叫,因为一个数字,一个技术细节同她针尖对麦芒的技术总工,却在无意中窥知她的秘密之后,神色复杂地建议她早做打算。

    是啊,她不可能把孩子生在恩特斯。

    只能回国。

    可孩子呢,出生后跟着她回恩特斯吗?

    不。

    她立刻就否决掉这个念头。

    工地环境恶劣,员工来了大半年时间都还在适应期,他那么小,怎么能受得了这里的寒风和冷雨。

    可孩子出生后交给谁。

    她彻夜难眠,第二天,她主动联系长宁,跟他坦白自己的处境和想法。

    原以为长宁会愤怒地斥骂她,或是因为心疼她而伤心哭泣,可等来的,却是长久的沉默。长宁在电话里足足沉默了两分钟,才压抑着翻滚的情绪,对她说:“回来吧,有我呢。”

    那一瞬间,她的泪水像是从失控的闸门里喷涌而出,冲开冰冷封闭的心灵枷锁,洗去内心的黑暗和脏污。热烫的,感动的,发泄的泪水肆意流淌,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竟然那么能哭,一直到手机被人抢走,而她的手里多了一条毛巾,她才泪眼模糊地望着面前的雷河南,跟他说谢谢。

    项目人员每年有一个月轮休。她利用这一个月假期回国生产,临走前,她把工地托付给项目副总和雷河南,送她那天,雷河南把一个红绳穿着的木牌挂在她的脖子上,他跟她说,这是恩特斯的祈福牌,能够护佑人平安。

    她从雷河南那双灼热的眼睛里看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,她很明显地回避了,她要让雷河南知道,她这一生,都不可能再对其他人付出任何感情,她的心,不是死了,而是早就不在她的身体里面了。

    回国生产,已经在律界站稳脚跟的长宁为她安排好一切,只是没想到还会有难产这道生死关在等着她。

    几次昏迷的当口,她似乎都在喊着一个人的名字。后来,她问医生,当时,她喊的是谁。

    医生告诉她,“闫震还是言真,我听不真切。当时你特别执着,我就出去和你的家属说了,说让闫震准备一下,必要时候进来陪着你生产,可是你的家属却说,这个叫闫震的来不了。”

    严臻。

    她喊的是他!

    那一刻,再多的词汇也形容不出她内心复杂的感受,痛是真真切切的,可其中,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盖住了痛楚,让她揪着被角,闭上眼睛,无声地颤抖流泪。

    护士抱着长凌来让她看,说看一眼,她就要把这个折磨妈妈的小家伙送进暖箱了。

    在看到长凌之前,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母亲的伟大和无私,可真的看到那只有豆子大小的婴孩,看到他乌黑的头发和闪闪发亮的眼睛,那一刻,她的心顿时化成一汪春水,柔软到自己也惊奇的地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