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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五五章 敌意和帮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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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尽管关于张泰徵的小道消息传得沸沸扬扬,联想到内阁三辅张四维还在家养病,不免让人颇有遐思,但都察院两位掌道御史联名上奏五年前理刑有弊,人证物证全都一一罗列了出来,这还是引来了更多的关注。疏入第二天,内阁票拟,司礼监批红的答复就立时下来了,却是令刑部尚书吴百朋和左都御史陈炌以及大理寺卿陆光祖领衔,汪孚林和秦一鸣协查。除此之外,一贯会参与理刑的锦衣卫,也派了北镇抚司一个百户前来协理。

    偌大的锦衣卫,南镇抚司负责的是本卫的军纪和法纪,按理来说,徐爵当初所属的便是南镇抚司,只不过其仗着冯保在背后,常常越权管侦缉之事,甚至插手调派锦衣卫的探子。而北镇抚司方才是真正掌管侦缉的部门,在不少时候都拥有极大的威权。但如今东厂压过锦衣卫,刘守有见冯保这个东厂提督太监时尚要磕头问安,而张居正更是犹如文官之中的定海神针,哪怕是曾经威震一时的北镇抚司中人,也自然而然摆不出什么嚣张气焰来。

    正因为如此,奉命覆核的这天早上,郭宝这个正六品的北镇抚司百户,在刑部门口见到汪孚林时,赫然满脸堆笑,客气到无以复加,哪里有半点特务机关出来的人那阴沉模样?三十出头的他长了一张很讨喜的圆脸,说话圆滑而又诚恳,对于汪孚林和秦一鸣揭出来的这桩弊案,他更是口口声声指责数落,半点没有替前任文过饰非的意思。

    对于这一点,汪孚林当然知道不是冲着自己这个人,而是冲着御史的职权,别说是郭宝一个小小百户了,就是现如今掌北镇抚司的刘守有,也得时刻提防着都察院的弹劾,因为那是悬在头顶上的一把利剑。都察院的御史们这些年看似被张居正压得透不过气来,可御史的职权摆在那,隆万这十多年来,就连勋贵也有因为被弹劾不称职又或者贪腐,最终革职闲住的,比如倒霉的抚宁侯,更何况区区锦衣卫?

    所以,汪孚林没有因为郭宝对自己殷勤就生出什么痴心妄想——尽管他一直都在做最好能有厂卫头子投靠自己的好梦——但他还是笑容可掬地应付了郭宝的寒暄,当看到陆光祖也正好过来时,他立刻换上了恭敬而冷淡的笑容。

    刑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号称三法司,掌总的头儿品级却各有差别。刑部尚书正二品,左都御史从二品,大理寺卿正三品。所以,同为九卿,位次自然就有所差别。这其中,大理寺卿在大九卿之中排名最后,位子也最尴尬。从万历初年到现在,尚书和都御史这一层级的职位,变动一向都不大,往往不是病故就是告老,又或者被人弹劾,如吏部尚书就总共换过三次,而大理寺卿却不一样,六年之中换了七八任都不止。

    而被换掉的人却大多都是高高兴兴去上任的——哪怕他们是从绝无仅有的大九卿之一,正三品大理寺卿,变成了十二个正三品六部侍郎之一,无论大九卿还是小九卿都排不上号——除非是落到事务最繁杂的工部侍郎,那么才会来上一阵长吁短叹。

    既然身在都察院,又是掌道御史,汪孚林和现任大理寺卿陆光祖当然不是第一次打交道,恭敬是因为那终究是品级高许多的上官,冷淡则是因为陆光祖对他有成见。

    陆光祖早几年便是大理寺卿,却因为丁忧回家守制,服满之后先是起复南京大理寺卿,随即又在顶替他的大理寺卿高升了某部侍郎之后,恢复了原职。别看这番波折,这却已经很不容易了。对于大多数丁忧守制的京官来说,要想官复原职是很难的,那得朝中有人,能力出众,否则起复回来,只能看看有什么空缺,暂且去做做,甚至常常只能屈就外官,所以不少品级颇高的官员往往丁忧之后就不再出仕,就是因为僧多粥少没位子了。

    而陆光祖虽说有品行能力上的各种优势,但最大的优势却是,他和汪道昆等人一样,也是张居正的同年。而当年殿试的名次,陆光祖在殷正茂前头两位,同样是在三甲倒数。就因为这个,汪孚林背地里常常嘀咕,殿试名次这东西,也就是一时作用巨大,到底能否官路仕途登顶,却得看个人能力。

    此时相见,汪孚林行礼拜见之后,见陆光祖只微微一点头,随即和陈炌相见时,不卑不亢互相揖礼,随即就一前一后进去了,他便客客气气让了秦一鸣先走,自己落在最后。

    陆光祖对他的成见,之前那次三法司理刑的时候,他就已经察觉到了,差遣郑有贵打听之后便得知了一条重要讯息,陆光祖是嘉兴府人,之前从太常寺卿任上落职闲住的时候,曾经在徐阶那里为宾客,哪怕徐家被收了田地,二子充军,始终对徐阶不离不弃,所以方得张居正青眼。因此,陆光祖向来对下声称,看不上汪孚林这个和伯父反目的族侄。

    既然知道人家对自己冷淡是因为替汪道昆鸣不平——当然也许这只是一个借口——汪孚林除了暗叹自作自受,还有什么话好说?反正不是他的顶头上司,他也就纯粹公事公办。

    这会儿他打开刑部和大理寺的旧案卷,和自己与秦一鸣在都察院架阁库中翻出的旧案卷一一核对,并提审当年涉及到的吏员时,当问到高晓仁时,他就发现陆光祖似乎朝自己瞥了一眼,接下来的讯问时竟不比吴百朋和陈炌只拣要紧的问,而是事无巨细问到底,仿佛是不问出破绽不罢休。

    见高晓仁被问得满头大汗,汪孚林本来还想岔开两句让其缓口气,可看到陆光祖那副咄咄逼人的样子,他转念一想,觉得这位大理寺卿也许是怀疑自己故意小题大做,就干脆不多事了。他很笃定此事牵涉虽广,整件事却绝无虚假——毕竟,那是张四维王崇古早早备好的一招,张泰徵拿出来想当幌子,秦一鸣亲自查阅湖广道的文档查证,他再从人证物证两方面覆核,这才最终上书,甚至不怕高晓仁翻供!

    就在陆光祖第二次确认一个小细节的时候,一旁突然传来了一个突兀的声音:“廷尉大人,高晓仁虽是犯人,但这里还有其余牵涉其中的吏员,您只盯着他一个人问,却弃其他人于不顾,是不是有些粗疏?”

    陆光祖先后两次就任大理寺卿,还当过一阵子南京大理寺卿,人人都道他仔细公正,谁敢说他粗疏?他侧头看去,见开口的竟然是北镇抚司理刑百户郭宝,一大把年纪的他登时又羞又怒。奈何锦衣卫如今虽说不如从前,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,人家问的话也还在点子上,万一针锋相对,指不定会招惹出什么麻烦来,他便按捺了怒气。还是刑部尚书吴百朋见势不妙,接过话茬一一讯问了其他几人,这才岔了过去。

    然而,尽管有这不和谐的小插曲,可物证却相当确凿,高晓仁又承认了有罪,其他五个牵涉的吏员在拼命抵赖不过后,都或多或少供出了一点东西,竟是牵涉到了当年的大理寺少卿和两位掌道御史,这下子便犹如捅了马蜂窝。一场讯问草草结束后,涉案人等究竟押在哪里,顿时又是好一阵扯皮。因为大理寺覆核天下案件,按照惯例自是下大理寺狱,吴百朋也无心相争,但左都御史陈炌竟仿佛吃了秤砣铁了心,一力要求押在刑部天牢。

    秦一鸣自然想都不想便帮自己的上司,汪孚林本来无所谓,可既然此次是都察院挑起的事,此时万不能有分歧,他当即也跟着支持人该下刑部天牢。

    眼看这是三对一的绝对优势局面,吴百朋见陆光祖一张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,心想你们要抬杠,何必把我这刑部尚书给拱到了火堆上,可不曾想郭宝竟然开口说道:“刑部天牢本来是最合适不过的,但若是三位老大人觉得不妥,锦衣卫北镇抚司的诏狱如今可是空着,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考虑?”

    话说到这份上,汪孚林要是还看不出这郭宝今天简直是负责当搅屎棍的活宝,他就白瞎了这双眼睛。果然,力争的陆光祖和陈炌也好,和稀泥的吴百朋也好,这时候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:“那就刑部天牢吧!”

    仿佛是为了防止锦衣卫插手,移交犯人,归类案卷,定下再审日期,一系列经过相比之前的扯皮简直是神速。当最后散去时,陆光祖冲着都察院三人组冷哼一声便拂袖而去,陈炌则是哂然笑道:“陆光祖一上任就曾经覆核过大理寺的文卷,结果没发现这桩案子,还是我都察院中人先揭发出来,他这是心里不痛快故意找茬。不用理他,我们回去。刑部天牢这边我会差人去吩咐,陆光祖打算独审,想都别想!”

    秦一鸣虽说被汪孚林硬拉下水联名上奏了这桩案子,心里说不上痛快——好好的一件事功劳给汪孚林分去一大半,而且还得罪了张四维,谁的心情能好?可是,见陈炌对自己的态度破天荒温煦了许多,他立刻把那些不甘心丢到了爪哇国去,连声附和的同时又捧了陈炌一番,随即看了看天色便殷勤地说道:“眼下已经是中午,不如总宪大人和我们回去换了衣裳,找家馆子庆祝庆祝咱们都察院这次又立了功?”

    平时上班得奉承上司也就算了,汪孚林可没打算把宝贵的午休时间也全都耗费在上司身上。因此,见陈炌眉头一挑,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,但脸色却显得有些微妙,他便轻咳一声道:“事情还八字没一撇,现在说什么庆祝,回头万一被六科廊那边谁逮着空子,那就没意思了。秦掌道若有心,不妨等到来日总宪大人休沐时,届时在前门大街找家幽静的小店,雅座谈心岂不好?”

    秦一鸣登时想到了汪孚林之前才和陈炌联手,和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做过了一场,再想想如今确实是还没定案,他见陈炌对汪孚林的提议显然极其赞同地点了点头,只能怏怏打消了这念头。可是,他还是抓紧时机约了休沐日的拜访,还有些小心眼地没有叫上汪孚林,等陈炌稍显矜持地答应了下来,他才松了一口大气,浑然没看见汪孚林跟在最后回都察院时的一缕笑意。

    陈炌和秦一鸣都没有注意到,那位孤零零的北镇抚司理刑百户郭宝出了刑部之后并没有走远,一直都在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。汪孚林却在拐进门的时候冷不丁瞥见了,心头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警醒

    这一日的午饭,汪孚林虽说回了都察院,却没有留在直房吃一贯喜欢的素面,而是悄然从侧门溜了出去。如今那位他特聘回来的胖厨子除却素面浇头之外,又变着花样琢磨出了好几样浇头,每旬都可以保证吃的不重样,而且在陈炌的支持下,这工作餐从只供应广东道和福建道,到供应整个都察院,直教上上下下全都称颂总宪大人体恤下属,这便是陈瓒和陈炌为人秉性不同的地方。可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难免会腻,他也常常会走远些去打牙祭。

    换了一身便装的他见郑有贵牵了两匹马出来,没有惊动任何人,他便冲着这个用的很顺手的白衣书办赞许地点了点头,随即就上了马。当主从二人一路北行到了羊肉胡同前时,一股羊膻味扑鼻而来,汪孚林可不想带着一身膻味回都察院,少不得回头看了郑有贵一眼。

    郑有贵却神秘兮兮地一笑,熟门熟路地策马带路,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,他这才听到郑有贵轻声说道:“从这里抄近路去那家小酒馆,常有到京师赶考的举子,今年虽不是会试之年,书生却依旧很多,好吃便宜。”

    当汪孚林跟着郑有贵进店,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,而后点了几道这边非常有名的荤素菜肴,又叫了一壶黄酒之后,伙计还没把酒菜送上来,一位衣着朴素仿佛随从似的中年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,笑嘻嘻地唱了个大喏,然后斜签着身子坐在了一旁的条凳上。

    “公子居然在这儿喝酒,真是让小的好找。”

    郑有贵见来人三十出头,圆脸带笑,还以为是汪家人,可瞥了一眼汪孚林那倏然紧绷随即又舒缓下来的脸,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,连忙便想找借口避开,却不想被汪孚林用筷子压了手。

    “讨口酒喝就直说,何必找什么借口?”汪孚林随口揶揄了一句,这才放松了压着郑有贵左手的那双筷子,继而冲伙计说道,“我这老家人是个贪杯的,伙计,再添一壶酒!”

    PS:就一更,话说我已经养成没事就去查人殿试名次的好习惯了……(未完待续。)